【卦山夜話】迷路

by Mixeg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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卦山夜話:迷路

本來以為這次暑假終於能擺脫系學會的鳥事,好好享受一下清閒的假期……

「學長,不好意思啦,但現在能找到的人裡面就只有你最有經驗了……」
擔任迎新總召的學弟在活動前一天出了車禍,最少得必須住院兩週;作為前任系學會長的我,迫不得已只能出面頂替。

雖然接下這份苦差事時,我是百般不情願;但要不是當初有接下這份工作,我可能也不會與她搭上話。

她叫作雨潔,第一眼看到她,會以為她就是那種學業成績好、平時話不多,總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好學生。
但在幾天活動下來才發現她其實只是慢熟,熟了之後也相當健談;而且她也不是只坐在書桌前讀書的類型,假日的休閒是登山健行。

「我家附近挺靠近山的,有很多步道呢。」對登山毫無興趣的我,只能就記憶所及盡可能尋找話題。
「我家也是。我之前跟家人假日都會去那登山,回程的時候就去附近的餐廳……」聽著她描述的場景,我越發覺得熟悉。
再次與她確認後,才發現我們兩人的家其實距離不過幾百公尺而已。

也許正是因為這份契機,接下來的幾個月內,我們兩人越聊越多,聊得也越來越深入。
即便我清楚她跟我想著一樣的事,但當我前進她便後退,我稍有讓步她又得寸進尺。兩人一直在曖昧的距離游移。

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期中考結束的那天。
「承廷學長,」在教室外,雨潔叫住我:「你這週末有要回家嗎?」
沒等我回話,她便接著解釋道:「我這個週末打算回家一趟,如果你也剛好要回家的話,就可以省下車錢了。」
我正準備回想起週末是否有安排什麼行程,卻注意到她雙頰泛起一絲紅暈……
現在不是思考行程的時候了,現在就是徹底改變我們兩人曖昧關係的決定性時刻!
「當然好啊!」我的興奮與雀躍,大概透過聲音完全傳達了出來。
她裝作沒發現,只是微微一笑,「就這麼說定囉。」

在送她回到家之後,我收到了她傳來的訊息。
「既然都難得回來了,週末要不要一起去走走?」雨潔在訊息裡問道:「我會挑輕鬆的步道,學長也沒問題的。」
即便我對於登山真的沒有興趣,但這是個絕佳的機會:在清幽的山中、她最喜愛的環境,確認彼此的心意……


終於到了當天,我準時到達約定的地點,才發現她早已經在那了。
她穿著輕便的T恤與長褲,戴著一頂鴨舌帽。
「第一次看到妳這麼穿。」我隨口說道。
「學長這麼穿,看起來才像是第一次爬山吧。」我順著她的視線,重新檢視了自己的穿著——背心、短褲和球鞋……也許真的太休閒了也說不定。

當我們踏上步道,又開始了平日的閒話家常。
我們兩人像是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題,從同學、教授的八卦,到家人發生的趣事,再到附近新開的餐廳……
話題永遠都圍繞著我們兩人,但始終不是專屬於我們兩人,就像這條步道一樣。
原本我盤算著清幽的步道,能夠與她獨處,卻完全忘記了這條步道對觀光客來說也是相當熱門的選擇。

正當我為此感到苦惱時,步道的岔路卻給了我一絲希望。
路標指向左側,寫著觀景台;右側的路標卻不見蹤影;
我看向左側的步道,此刻正有三、四名登山客,有說有笑地朝著我們的方向走來,同時右側的步道卻靜悄悄的。
「妳有走過這一邊嗎?」我指向荒無人煙的那條步道。
她看向四周,似乎在尋找路標,說道:「也許路標被之前的颱風吹走了吧。」
我繞過她,踏上了右側的步道:「聽起來像冒險一樣,走吧。」沒等到她回應,我便已經向前走去。

這條步道沒有什麼特別的風景……倒不如說,根本連風景都沒有。
先前走來的路上,還能夠從一旁的樹林間望向山谷,又或者相隔一段距離會有個觀景台或休憩用的長椅。
但這條步道,一側是山壁,另一側則是茂密的樹林,視野相當狹窄。
就連抬起頭,枝葉遮蔽了大半天空,雖然時間不到正午,卻有種已經進入傍晚的錯覺。
但這種感覺正是我尋找的,無人打擾,能與學妹獨處;同時又因為陌生環境,而感到心跳加速。
一想到這,不自覺地就覺得心情愉快,連腳步也變得輕盈了起來。

「學長,」雨潔拉住我的肩膀,「要不要回頭了?」
「應該快要到盡頭了吧。」我指向前方,在步道的尾端有陽光透了進來,「妳應該還有體力吧。」
「不是那個問題……」她環顧四周,似乎在提防著什麼。
「我們走到盡頭就馬上回程,如果真的沒力氣的話,我也可以背著妳下山喔。」
「就說了……」她低聲咕嚷。
我微微一笑,沒有放在心上。轉頭便繼續向著陽光的方向前進。

終於走出了樹林,視野瞬間開闊了許多,在終點等待著我們的是一個木板搭建而成,簡陋的觀景台。
雨潔對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安全的觀景台抱持著懷疑,站得老遠;我則是率先站了上去。

我們兩人在不知不覺間走到接近山頂的位置了,從這能俯瞰山區的景色,隱約還能看見步道的其他路線;
如果細聽,還能聽見遠處攤販叫賣聲,或是遊客大聲聊天的聲音。
我轉過身,倚在木欄杆上,想叫她一起來欣賞這片景色。
但我的目光卻立刻被另一幢建築給吸引住了,雨潔也站到我的身旁,順著我的視線看去……

那是一間蓋在斜坡上的小廟,因為與觀景台是反方向,所以剛剛踏出步道時才沒有注意到。
小廟不只座落在一個十分危險的位置,就連它的建築本身也看起來相當危險;磁磚剝落、鋼筋裸露,甚至有一小部份崩塌。

「這是什麼,好危險的樣子。」我隨口問道。
「應該是前幾個月颱風時坍方的吧……啊!」雨潔突然叫了出聲,我嚇得轉過頭看向她,發現她臉色蒼白:「怎、怎麼了?」
「它、它的上面寫的是有應公……」她伸手指向廟前方的匾額:「這是陰廟啊。」
「不用怕啦,山區本來就很多這種……」我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。
「我們回去了好不好?」她轉過頭看向我,語氣中透露出她的緊張:「從剛剛開始我就覺得很不對勁了,我們回去了好不好?」
「不對勁?這種廟真的很常……」我依舊沒能理解。
「不覺得很奇怪嗎?從踏上步道開始,蟲還是鳥的聲音都沒有了……連走到這麼開闊的地方,卻一點風都沒有……」
她這麼一說我才突然意識到,剛剛會聽見遠處的小販和遊客的交談聲確實不太正常。
一點又一點,微弱但詭異的線索逐漸湊在一起,我不禁打了個哆嗦。

我向她點點頭,伸出腳正準備向前,卻發現腳踏出去之後踩不到地面,而是懸在半空。
視線前方的樹林倏地變成天空,接著又變成了另一片樹林。

一直到我躺在地面上,望著我本來該站著的那片平台,此刻空無一物;接著感受到劇痛從四肢傳來,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。
觀景台坍方了,而我跟著掉了下來。我試圖坐起來,但後背傳來的劇烈疼痛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我打算呼救,才突然想起了雨潔的安危:「雨、雨潔……妳沒事吧?妳在哪?」

一旁的落葉發出簌簌的聲響,雨潔拖著身子來到我身旁。
我看見她臉上有鮮血,混雜了淚水,但她還是隱忍住了情緒說道:「我沒有很嚴重……學長……妳能動嗎?」
我再一次嘗試舉起手,但還未伸直便放棄了。


我的手機在坍方時就跟著一起摔壞了,雨潔的手機雖然功能正常,但電話始終播不出去,最後就索性關機了。
因此我們兩人究竟待在這裡多久了,我們一點概念也沒有,只知道天越來越黑。

雨潔看起來身子沒有大礙,除了幾處挫傷。原先出血的傷口在緊急處理之後似乎也止住了。
天完全黑了之後,伸手不見五指,但卻依舊能想像她滿臉疲憊的樣子。
「先睡吧,保持一點體力。」我話還沒說完,她便倒在我身上睡著了。

相對來說,我就沒那麼幸運了。
在墜落的過程中應該是被石塊或木板砸中,可能有些骨折,大腿也被一塊木板穿過。
雖然不會有馬上危及性命,但放著不管肯定會很慘……如果有誰聽見了坍方的聲響,前來查看就好了。

就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,忽然聽見了微弱的聲響「鈴——」。
「雨潔,雨潔,醒醒!」我趕緊把她叫醒。
她抬起頭,滿臉疲憊地問道:「怎麼了?」
「我剛剛好像聽見人的聲音了,妳有聽見鈴鐺的聲音嗎?」
「鈴鐺?」她皺著眉,想從周遭尋找我所說的那個聲音。

「鈴——」。
前一次微弱的彷彿錯覺,但這次卻相當清晰。
「聽見了嗎?妳聽見了嗎?有人來了!」一想到馬上能得救,我就興奮不已。
原本因為痛得連坐都有困難,但此刻就算要站起來似乎也不成問題。
「學長,你到底在說什麼?我沒聽見什麼鈴聲。」她四處張望,但四周除了一片樹林之外什麼也沒有。
「鈴——」。
「聲音越來越近了,怎麼可能沒聽到!」
「學長,你不要嚇我,好不好……」她搖著我的身體:「學長……」

我坐起身大聲呼喊:「喂!這裡有人!喂!」
雨潔繼續搖著我的身子,但她現在除了哭之外沒有再回答我。
「鈴——」此刻聲音已經近到我能夠判斷方向了。
我用盡全力站起身,大概是腎上腺素的作用,我竟然一點疼痛也感覺不到,輕飄飄地。
「我去找看看那個聲音從哪來,等找到了就馬上帶人回來,妳先待在這!」我向著聲音的來源跑去。
離去之前,只聽見雨潔連哭帶泣的呼喊:「不要走……」

「鈴——」。順著聲音的方向不知道走了多久,我終於能見著那聲音的來源。
一名身型高大的男子,身著道袍,頭戴道冠。他一手持燭台,一手持鈴鐺。
「喂!有聽到嗎?」我距離他大概五公尺遠時出聲呼喊,但他沒有理會,只是自顧自地走著。
我看向眼前的路,雜草叢與橫倒的樹幹阻隔在我們之間,但此刻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,左閃右鑽,試圖靠近那個奇怪的道士。

無論我怎麼喊,他都沒有回覆;而且無論我怎麼追趕,與他的距離似乎就永遠維持在五公尺遠。
「喂……別跑了!我們有人受傷了!快!快來幫忙!」我見他沒有反應,便停下了腳步。
他雖然沒有回過頭,但似乎是終於察覺到了我的存在,也停下了腳步。

「喂!聽到我了嗎?」我向他招了招手。
他背對著我,但也伸出手搖了搖,鈴鐺在他的手中繼續「鈴——鈴——」地響。
我將手放下,他的手也跟著放下。我疑惑地皺起了眉頭。
我將手放到嘴邊,再一次對他大喊:「喂!你聽見了沒有?」
那人彷彿在模仿我的動作一樣,也將雙手放到了嘴邊。鈴鐺不安地響著,燭光因為他劇烈的動作而熄滅了。
此刻我的困惑逐漸轉變成恐懼,我環顧四周,眼角餘光始終緊盯著不遠處的人影,而他也跟著我一樣看向四周。

我緩緩地往後踏了一步,他就像鏡中的倒影,又像是我的影子一般,跟著緩緩地往後踏了一步。
我很想轉過身拔腿就跑,但我的直覺卻告訴我,此刻如果背對它就完了。
我放輕腳步,想不引起注意地向後退,但全都是徒勞。他始終能夠在不回頭的狀況下模仿我的一舉一動。

「啊!」我的腳被樹枝絆住了,重心不穩便往後倒了下去。
我的視線依舊沒有離開它,但它卻第一次做出了不同的動作,它沒有被絆倒,而是維持著同樣的步伐,倒退著靠近我。
「啊!啊!你不要靠過來!」我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,這次我再也顧忌不了那麼多,轉過身拔腿就跑。

鈴聲迴盪在樹林之間,無法判斷位置,好像自己被包圍了一樣。
唯一能讓我判斷方向的,只剩身後傳來颯颯的聲響。
那不像人在草堆之間奔跑會發出的聲音,更像是有一條巨大的蟲在雜草間蠕動。
但我沒有回過頭確認自己的猜想,只是一股腦兒地往前跑,死命地跑。

不知道什麼時候,鈴聲與背後那股令人作嘔的蠕動聲終於都停歇了。
我扶著膝蓋喘氣,才意識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,原本插在大腿上的那塊木板已經不見了。
血沒有從傷口滲出,大概是傷口已經結痂了吧。
我轉頭看向四周,想確認自己的位置,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,又跑到了登山步道旁。

雙手放在欄杆上用力一撐,我又重回步道上了。
回到步道上就安全了,雖然剛剛經歷完惡夢般地遭遇,但自己離逃出生天只差一點路了。
不過一想到那個詭異的道士此刻可能還在樹林中徘徊,就令我不禁擔心起了雨潔的安危。
……果然還是先回去找她吧。一邊這麼想著,一邊又向著早上的道路走去。

終於又走回了那個岔路。
路標指向左側是「觀景台」,如果早上選擇這邊,大概就不會遭遇這一切了吧;
路標指向右邊,寫著「危險勿近」,就是因為我自以為是的選擇了這,才給雨潔和自己帶來這麼多麻煩。
懷抱著歉意,我向右邊的那條步道走了上去。

……不過,今天早上這裡有路標嗎?

穿過茂密的樹林,一路上小心提防著陰暗的四周,生怕令人恐懼的存在會突然一躍而出。
直到我終於看見茂密樹林底端透出月光,才忍不住鬆了一口氣,加速向前奔去。

眼前的景色卻令我震驚不已。

原本該是觀景台的位置,此刻已經被水泥和鋼板加固,水泥護欄則擋住了我的去路。
我趴在護欄上向下看,觀景台的殘骸卻不知道去了哪裡,也不見雨潔的蹤影。
環顧四周,景色大致與上午無異,卻又有種詭異的違何感。

我望向身後的小廟,早上還殘破不堪,此刻卻已經重新整修。
廟前微弱的燈光照亮了小徑,我帶著惴慄不安的心爬了上去。

當我終於來到廟前,才注意到廟裡坐著一名老人。他正在閱讀著報紙,似乎沒有注意到我。
剛剛才經歷過那些超乎想像的事,此刻我實在不想出聲再驚擾另一位陌生人。
但也許是小廟的燈光給予了我勇氣,我還是主動向他搭話:「請問……?」

老人將報紙移了下來,視線與我相交了幾秒,隨即又把臉埋入了報紙之中。
我沒有再打擾他,只是盯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但就在此時,我注意到他報紙上的詭異之處……

「2022年10月19日」
「山難事故5週年」
「大學生登山,遭遇步道坍方,一死一傷」

「什麼跟什麼啊……」我喃喃自語,不敢相信自己所見。
老人放下報紙,用視線指示我看向上方。
在廟的梁柱上,有好幾張人像,其中大多年代久遠。
而在最旁邊,有一張新掛上去的人像,我再熟悉不過的相片,
下方寫著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……

「林承廷 2017年10月19日」

我的腦子無法思考,也無法發出聲音,
隨著視野逐漸模糊,我感覺到自己在向後墜落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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